[零晃]Ego 05 （完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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朔间零失眠了。他睁着眼，甚至连微弱的月光也被密封完美的棺材隔绝在外，黑暗的巢穴保护着他，也囚禁着他；他闭上眼，更为沉重的黑暗好似湍急的洪流，以不可抗拒的伟力携卷着他衰老的身体，不知要去往何处。黑暗是属于吸血鬼的，吸血鬼是属于黑暗的。但在这样的黑暗里中，朔间零却无法入睡。他可以预见到自己直到天黑也无法入眠，待到太阳再次落下，他还是会顶着黑眼圈迎来新一轮与黑暗的对峙。
这世上竟会有胆敢不甘于黑暗的吸血鬼。朔间零想，自己或许是很喜欢白天的吧，尽管这具躯壳承受不住哪怕一丝半点阳光的照耀，他也要潜入夜色在人类的世界里横冲直撞，一意孤行地喝着番茄汁来反抗种族赋予他的宿命。现在的朔间零已经老去了，他发现自己真的成了一个患得患失的老头子，他曾竭力抓住的白昼的尾巴牵绊着他，让他无法安然回归黑暗的棺椁。
比如大神晃牙。
朔间零知道，是自己一厢情愿地把他带入了只有黑夜的世界，这个没有哪怕一个人类朋友的孩子身上满是了被太阳晒得暖乎乎的、白昼的味道。朔间零亲眼看着他一点点长大，比世界上的任何一个人都要知道他的好。晃牙的眼睛是琥珀色的，里头小心翼翼地包裹着几乎要满溢而出的憧憬和爱慕，这些柔软的小心思会在夜里闪闪发亮，这都是朔间零在黑暗中无论如何也找不到的、美好的东西。
但对于吸血鬼而言，人类的寿命实在太短暂了，不足百年的蜉蝣撼树，短暂到近乎可笑的地步。朔间零怀疑自己患上了臆病，自散步回来后，早有酝酿的担忧一下子发酵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，他的心下警铃大作，他听到不存在的钟摆正在数秒，一刻不停地转动着的指针飞快地指向他与晃牙分开的那一刻。或许，在那之前，这孩子就会忍无可忍地离开自己。或许，在那之前，自己就会因为不堪重负从这孩子的身边逃走……
朔间零产生了一个疯狂的念头。
只要在晃牙的脖颈上划下十字架，吸干他的血，再让他喝下自己的血……这孩子就会被束缚在彻底的黑暗中，百年，千年，成为自己永恒的伴侣……届时，他别无选择，朔间零也别无选择，他们都将别无选择……
在无穷无尽的时间的轮回中相爱厮杀到血肉模糊，这将是唯一的终末。
现在，立刻，马上。
这个疯狂的念头催促着朔间零从棺材里爬了起来，他像个幽灵似地移动到大神晃牙的床前，轻手轻脚地坐在床沿上。晃牙睡得很熟。朔间零意识到自己已经有很久没有看到过晃牙的睡颜了，自从突然衰老的那一天起，他就被瞌睡虫困在棺材里，无暇像以前那样每天守着晃牙入睡了。
这让这孩子感到寂寞了吗？这样想着，朔间零俯下身去，他已经许久没有派上过用场的尖牙凑近了晃牙的脖颈，他的鼻腔里被一种熟悉的味道充斥，他想这是阳光和森林的味道。朔间零闭上眼睛，牙齿的尖端刺穿了人类柔弱得毫无防备的肌肤。
就在这一刻，朔间零犹豫了。
朔间零比谁都清楚，是自己一厢情愿地剥夺了大神晃牙的白天。教会曾被狼抚养的他语言文字唱歌跳舞，为长了个子的他挑选新的衣服，带着从小在古堡里长大的他奔走在一个个光怪陆离的幻夜里……说到底，这些都只是朔间零的自说自话，自以为是，自作主张，混杂着为了晃牙好的用心良苦，更多的是为了自己开心的自我满足。朔间零就是喜欢看他学自己的语气说话，穿着自己挑的衣服和小熊一起散步，躲在自己的身后好奇地打量着外头的世界……自私自利的吸血鬼日日夜夜地锻铸着连接着项圈的锁链，好让它更粗，更坚固，好让自己的狗狗一辈子也无法逃走。
可这孩子本该是自由的。
这所有的一切的对于分别的恐惧，恐怕也只是庸人自扰，作茧自缚，自作自受。
朔间零尝到了久违的鲜血的滋味，这个人让他并不太喜欢的铁锈味都显得分外的甜美，但他已经没有勇气去吸干晃牙的血了。
他害怕这一刻的冲动，会让自己在未来的上千年都沉浸在无尽的懊悔中。
突如其来的疼痛让大神晃牙从睡梦中惊醒，他皱着眉头，迷迷糊糊地打量着自己身上的人，在睡眠不足和迷惑不解的双重作用下，连坚持了好一阵子的称呼都乱了：“……朔间前辈？你在干什么？”
朔间零突然觉得很累，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晃牙的问题。其实他很想舔干净晃牙颈侧刚刚冒出来的几颗血珠，但现在显然不是时候，他勉强自己直起身子，像个人畜无害地唱着摇篮曲的长辈那样坐好。
“我问你你在做什么！”晃牙一下子提高了音调，又像是想到了什么，顿了顿，继续道，“……你要吸本大爷的血吗？但你不是不喜欢喝血吗？”
“晃牙，我辈是要吸你的血……”朔间零找不到其他借口，这时候要他撒谎实在太难，“……但我辈不是为了吸你的血。”
久违的称呼的称呼让大神晃牙楞了楞，过了好一会儿才不太确定地开口：“那你要干嘛？难不成要像那些无聊的小说里写的那样，先把本大爷的血吸干了，再把你的血……”
“正是如此。”朔间零平静地回答道，“晃牙，我辈大概是老糊涂了，竟然会想到、会做出这么过分的事。……我辈没有这样做的权利，也没有这样做的资格，这样下去，我辈会像个不经世事的愚蠢小儿那样，铸成大错。”
“晃牙，你已经自由了，你一直是自由的。”朔间零感到那根无形的木桩正深深地嵌入自己的心脏，很深，很深，越来越深，“离开这里，离开我辈吧，人类并不应该背负黑暗。”
“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，真的老年痴呆了吗？！”原本躺着的晃牙一下子猛地坐了起来，两个人的之间的距离一下子被拉得很近，近到让朔间零有几分无措的地步。尽管自从自己败北以来晃牙一直是一副不高兴生气的模样，但朔间零还从未见到他像现在这样，愤怒到全身的每一个部分都在颤抖。
“没错，你一直都是个自以为是的混蛋，自说自话地把所有人都耍得团团转。”晃牙深吸了一口气，“你已经这样自作主张地拴住我十多年了，你已经自大到以为，你现在可以随随便便地用一句话就打发我走吗？”
“晃牙，我辈不是这个意思——”朔间零想了想，改口，“或许我辈有这样的想法吧，但我不是想惹你生气……晃牙很喜欢看日出吧？喜欢阳光，也喜欢热闹的集市，还有叮叮作响的东西。只要你想的话，也可以交到不是吸血鬼或是动物的，人类的朋友……”
“你这种态度就是让我很生气！你的真的以为我是白痴或是你养的狗吗，只要你一声令下，召之即来挥之即去？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，这片森林我甚至比你还要熟悉，如果我真的想要走的话，只要找一个大晴天，你一点办法都没有！”
“自以为是地说什么为了我好，让我变回正常的人类，居高临下地施舍我可怜兮兮的自由——你为什么不问问我，我到底想怎么样？”
朔间零能感觉到，大神晃牙的怒火几乎已经燃尽了，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爱意的委屈。他害怕他可爱的孩子下一秒就要哭出来，下意识地用冰凉的手抚上了他的脸颊，而晃牙真的像是需要主人安慰的小动物那样，将脸蹭了上去。
“晃牙，我辈只是想珍惜你……”
“朔间前辈，让我告诉你我到底想要什么吧。”
“我希望你能健康，每天都有精神，就像以前那样。继续自以为是地胡闹下去吧，甚至更自负一些也好！其实你还没有放弃也还没有死心吧？你还像小时候告诉我的那样，想要肆意玩闹，周游世界吧？没错，我是喜欢晒太阳，喜欢牧人的铃铛，也不是完全不乐意同人类接触，但是跟朔间前辈比，这些都完——全——不重要。朔间前辈是世界上最帅气的人，是我最憧憬的人，吸血鬼混蛋也是我无论如何都最放不下的人——我，一直最喜欢你了！”
“所以，要是朔间前辈你一直像现在这样，作为一个吸血鬼混蛋死气沉沉地睡下去，就算变成皱巴巴的老头子下一秒就要咽气了，本大爷也不会瞑目的！”
“你才是……”朔间零叹了一口气，轻轻地摸了摸晃牙的脑袋，“晃牙，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？瞪着眼睛说什么‘不会瞑目’之类的话，千万不要再这样说了，光是想想，我辈就好像要化成灰了。”
“一想到要从可爱的晃牙身边离开，或是眼睁睁地看着晃牙被伤害，甚至被这世间无情的规律夺走，我辈都痛苦得仿佛身体都被撕裂开了。”朔间零凑到晃牙的耳畔，轻声地说道，“晃牙，你现在想要什么？告诉我辈吧，让我辈来好好地、好好地疼爱你。”
“朔间前辈，吸我的血吧，全部吸干净，一滴也不要剩下。”这回答中没有哪怕一丝迷茫，“然后给我你的血。这样我就能一直紧咬着你，到死都不会放开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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原本宽敞的棺材对于两个人而言也有些过于拥挤了。然而距离本身就是没有意义的。朔间零想到，在晃牙还很小的时候，自己也像现在这样，抱着他，躺在这口棺材里。
“会疼吗？”晃牙小声地问。
朔间零如实回答：“据说，很疼。”
“……那你轻点。”
“这大概不是我辈能控制的。”朔间零轻笑，“不过，我会尽量温柔一点的。”
晃牙不再应声，有些僵硬地搂着朔间零的脑袋，将手指伸进他的黑发之间。
“晃牙，你在害怕吗？”
“没有，我一点都不害怕。”让朔间零意外的是，晃牙说着，非常小心翼翼地亲了亲他的额头，“只有一次我害怕了。那天朔间前辈你很晚才回来，整个人像被抽干了一样，把自己关在棺材里一天一夜都没有出来。我守在棺材外面，不知该做什么好，就害怕你再也不会醒来了，怕得整日整夜睡不着。”
“只要有朔间前辈在，我什么都不害怕，永远都不会害怕。”
朔间零的尖牙刺入了晃牙的脖颈，温热而年轻的血液将给衰老的吸血鬼带来新生。
在这片属于朔间零的永夜的王国之中，只有晃牙的眼睛，闪闪发光。
THE END
